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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你相遇 本质是作者与读者的相遇

[杰埼]理想国 (全文)

 

 《理想国》


 *伊藤计划,虐杀器官paro


  1.


 


  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百万人只是个数字。


 


  


 


  


 


  


 


  他意识到这个事实,就像接受了货架上商品的价格一样平常,并无悲伤,甚至连恍然之悟也没有,他在一列年幼少年的队伍里,和其他人一样等着排查。


 


  被挑选,身体被切开,嵌入ID芯片,或许被拿去做别的用途,但他们都渴望被选中,残忍的命运女神不会告诉他们结果,所以只能等。


 


  


 


  对村民的征兵和屠圌杀是同时进行的,年幼的男孩更加受到喜爱,他们有更具潜力的身体,并且尚未形成稳固的政治立场,而成年人本身就倾向了不幸,他们很容易的被贴上异教徒的标签,然后被实施了别无二致的屠圌杀。


 


  “换灯泡需要几个人。”——大概只是这样的几句问话,他们就已经死了,虽然还在健康的呼吸着,被推到挖好的大坑旁,很多的男人绕成了一圈圈,几架狙击步圌枪对准他们,无差别的扫射在一声令下之后开始,尸体很沉重,来的军队把他们丢进坑里就很费力,所以留在这一边审核少年的人手就少了些。


 


 


  说来奇怪,他们的亲人被杀死,他们的女孩被侮辱,事实可能是这样的。


 


  这是一场以和平为由的单方面虐杀,在这个年代再正常不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为了避免更多的死亡而去加入杀人的队伍。“叫什么名字?”“杰诺斯。”穿着白大褂的人拿着针管抽取了他胳膊里的血,借由一根橡胶软管,连接到平板电脑做着数字分析,他们的长相,身材,想法都是不重要的,血液里有各种指标的反应值,数字可能代表了一切,如果数字没有到达期待值的话,就没有价值,他会回到村庄里,或者被推到那个土坑里,扭曲着脆弱的肉体等着被烧灼。被植入ID芯片总会更好一些,他们拥有了“可辨识的身份”,人总是希望有所意义,尽管谁都不知道这可笑的想法从何而来。


 


  “S级。”白大褂扶了扶眼镜,流露出微妙的兴奋来,“这孩子素质很好,可以交给博士。”


 


  他没有轻松的感觉,也没有变得高兴,只是接受了这个结果而已。


 


  


 


  汽油被大量的浇到泥坑的尸体上,杰诺斯知道,这里的屠圌杀一时半会还不会结束。


 


  


 


  ----


 


  语言是这支军队最大的武器,杰诺斯想。他被安排的第一项事务就是接受心理测绘,借以适当的催眠和脑科学以对命令更加服从。


 


  除了提防他们这些少年可能有的仇恨心理,更要建设今后的感情调整,他们要去杀更多人,就像今天遇到的士兵那样,这是样随时可能会精神崩溃的活儿,有可能在完成任务前就有人自杀了,白白浪费了训练资源。


 


  


  所以必须把感官抛弃,必须抛弃。


 


  “你不需要去进行愚蠢的肉体训练,你会有得天独厚的新的身体。”留着一头搞笑的渔翁头的老头子被大家称作博士,他也穿着白大褂,然后陪着他做了第一次催眠,杰诺斯估计这可能是一种亲切的战略,令他对这个科研人员产生错误的依赖心理,对付小孩子要适当的给几颗糖,尤其他好像被化为了所谓的S级,待遇可能比其他小孩要高级些。


 


  博士在电脑前鼓捣了很久,突然就不动了,杰诺斯怀疑他可能被注射了麻圌醉药,但是对方只是在思考什么事,他又转过身来了,杰诺斯此刻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就像一般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乖巧可爱。他有金色的柔软发丝和同色的眼睛,还年幼的脸庞上已经浮现了美貌的痕迹,他的皮肤白圌皙,鼻梁高圌挺,侧脸就像希腊雕塑一样令人心驰神往。


 


  “真是可惜,你还没交过女朋友吧。”博士突然摸着他的头发,“不过我会给你装最好的器官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他的眼神困惑,漂亮的金色眸子盯着眼前的老头,“现在去实验台上躺着,杰诺斯,相信我,你不会感到疼痛。”


 


  杰诺斯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电脑屏幕,那是一张精密的设计图,构建着一个人形的武器模样,是的,是武器,枪圌支火炮一类的东西太明显了,那属于攻击的范畴。


 


  他要被改造成武器了,从此难以用“人”以界定他。


 


  杰诺斯模模糊糊的考虑着。


 


  ----


 


  “博士,为什么会觉得机器比人体更强?”


 


  他的四肢被以极精确的角度切下了,然后一根根的金属与他的神经相连,博士为他打了强力麻圌醉药物,奇迹般的感觉不到疼痛,他的脚边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他可以看到自己身体被锯下,那模样很奇怪,大量的血被奇怪的药物止住了,他就好像是个虚假的玩偶,被进行着移植手术,连血都不会流,在某一瞬间是有两个杰诺斯的,一个在被进行切割,一个在观赏着这个过程,就好像人做忏悔时一样。


 


  “肌肉的密度是不可能和金属相比的,攻击力更是,但是能承受住这样的改造强度的确需要优秀的肉体,杰诺斯,你是万里挑一的。”博士拿来一条机械腿,扯出一根细密的线来,与他腿部断面的神经连接。“但是机器人很蠢,或者说我们的技术不足以发明出足以和人类的智慧和狡猾抗衡的机器人来,所以,上头的人下达了进行改造人实验的计划。”


 


  “这之前很多孩子承受不住金属的沉重而挨不到全身的改造死亡了,但多亏了他们,可用人选的合格标准的确在变得精确。”杰诺斯点了点头,他知道肉体的训练在这段时间仍是需要的,为了实验的成功,无论如何,有了任务就好。“一个月后是第二次手术,到那时你还活着的话,我会慢慢替换掉你的内脏,呼吸道,耳朵,眼球,除了你的大脑,都会变成最优秀的武器,等一切结束了,你大概就满17岁了。”


 


  这是个长达近3年的改造工作,杰诺斯不知怎的有点荣幸,他无疑是军队里一个高级货物,他们甚至会考虑到他的珍贵性而让他这三年避免真正的战争,如今他的右胳膊被安上了,“但我不想一辈子停留在14岁。”


 


  博士笑了起来,好像他说了个很可爱的笑话,“你的大多数金属器官里会保留一定的肌肉组织细胞,它们会生长,消失,繁殖。我会至少给你的脸和人类一样的皮肤系统,你会自在的长大,手脚也会更换成更符合你年纪的样子。知道吗,你的全身都可以自圌由的更换。”


 


  这的确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杰诺斯觉得自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只是失去眼球多少让他难过,“我很喜欢自己的眼睛的颜色。”


 


  “我会保留的,耀眼的金色。还有你的头发。”


 


  博士像是突然想起,举着左臂给他做起了解说,“你看,你的掌心可以发射足以摧毁一幢摩天大楼的火力,小臂可以分解成十三种枪圌支武器,肩膀的位置有个很独特的设计,它可以让你变成飞天的超人。”杰诺斯被逗笑了,博士跟着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说起来,我得和你说实话,也不是谁的肉体都比不过这么完美的机械配置。”


 


  “某个部队里有个中校,他的战斗实力是所有人里最强的,我这些武器可能都伤不到他的身体。”


 


 


  “他没有被改造过吗?”


 


  “啊,那个人,我对他做过分析,完全是人类的身体,真是很奇怪,虽然我们都想复制他的力量,但那副身体构造是不可重塑的。杰诺斯你以后也一定会遇到他的。”


 


  杰诺斯若有所思的点着头,“现在,我来帮你装上最后一条腿吧。休息15分钟,你要下来开始适应训练了。”


 


  


 


  -----


 


  除了每天长达四小时的沙漠、森林跋涉训练,军事知识课程,他还会被允许跟着去执行一些任务,虽然他只是被要求做最低限度的事,仅仅是惩罚或者收尾工作,军队并不能把宝贵的机器改造人过早地投入战场,他的同伴良莠不齐,包括得到的待遇。他们只是训练兵,以后会被分配到不同的营队,但都可以提早看出些端倪。


 


  某个行动迅速的小子得到的尽是些精良的高科技装备,他炫耀着自己的激光瞄准器和榴弹发射器,他是个活泼的男孩,平日喜欢穿奇怪的忍者服,令长官感到头痛,优秀往往可以得到一定程度的虚假自圌由,虽然长官不止一次的提醒他他的水平只不过比一般的训练兵高而已。尽管如此,年轻人的高傲让他自封为音速索尼克,并且整日自满不已。


 


  杰诺斯不爱说话,他也没有去打击索尼克,那些高科技装备他从14岁开始就在博士那里得到了,并都安装在身体里,他是一台高强度的武器,拥有着最先进的装备,不,这些都不再是装备了,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他在专属的训练场地表现优异,他可以自如地使用新的手臂,并发挥它们百分百的效用,他轻松的夷平一座矿山或者一栋大厦。谁都说杰诺斯简直是个魔鬼,他对此没有什么反应,魔鬼这种称号,在军队里说出来本来就是可笑的,上帝又会对谁宽容呢。天堂,政客,生命,全部都是可以看得见摸得到的虚无。


 


  因为清楚自己会被编入最优秀的队伍,杰诺斯一直积极的进行改造训练,与之相应的,得到的待遇是最好的,他在15岁的时候得到了单人宿舍,索尼克嫉妒的发狂,事实上,他不过是住双人宿舍罢了,却一直叫嚷着同宿舍的性圌感囚犯是个性骚扰的变圌态,性圌感囚犯的确是人名,他是从监狱里被选拔圌出来的,并坚持让大家叫着这个恶心的称呼。


 


  “嘿,杰诺斯,你还有那根东西吗?”索尼克总是来找他搭话,他们这个基地的训练兵实力优秀且相当的人不多,其他人多少有些排斥,索尼克就自感和他惺惺相惜起来,事实上,杰诺斯对任何人都没有所谓的厌恶嫉妒,也不会去排斥别人,他的感情控制是最优秀的,在心理量表测试得到的分数也最为优秀。


 


  “没有,如果我需要的话,博士也可以帮我装上。”


 


 


  "那岂不是想要什么长度粗细都可以!”索尼克大声叫起来,惹得又有几个人聚过来,开着他的玩笑。“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对此没什么需求。”


 


  大家都嗤笑起来,觉得他装模作样,大家都是青春期性圌欲旺圌盛的男孩,难以理解一个早已不受荷尔蒙操控的改造人的性圌欲寡淡。“杰诺斯你可真没劲,八成这辈子要体会不到做圌爱的快圌感了。”


 


  性圌感囚犯调侃他,索尼克却厌恶的走开了,大家的眼神局促,过不多久都哈哈大笑起来。


 


  16岁的时候他的眼球被换掉了,眼白的部分变成了黑色的金属,博士保留了他金色的瞳孔,从此他的视界里可以轻松的分析环境情报,一个个数据就跳跃在眼前,十分方便,他还可以用眼睛录像,这在间谍工作里无疑是种作弊。他有时候会觉得奇怪,自己还算是杰诺斯吗,一个人只要保留大脑就可以称作人么。只要有意识便代表存在——他只能选择接受这样的观点。


 


  有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他还是会做梦的,他梦到曾经的村庄,大人们牵着只剩一条胳膊的孩子,火焰烤着坑里的尸体,他醒过来,没有眼泪,只是觉得有些压抑,然后他知道这些梦境终会重演。


 


  17岁的时候他的心脏被替换成了一个球形能量核,他的改造完成了,此时他介于将要成年的年纪,五官逐渐张开了,他比任何一个训练兵都要英俊,博士为他换上了新的四肢,他的身高有一米七八,他其实还想更高些,但博士算出的身高总是最适合他的。杰诺斯惯常完成着训练,然后等着和其他人一起接受任命的安排。


 


  “杰诺斯,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好消息。”博士提早告诉了他结果,很正常,他一直享有特圌权。“你会去做最强之人的手下。”


 


  “最强之人?”


 


  “还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中校吗,他现在已经是上校了,才28岁而已,在这里可是不得了的成就。”


 


  杰诺斯在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接触到军营的结构,他多少知道一些那个最强之人的事,那是个怪胎,永远拿着最老土的AK,低级到令人咋舌的装备水平。但是他很有名,在民众间也很有些人气,据说烈火烧不透他的皮肤,子弹进不了他的血肉之躯。他就像是个真正的传说。


 


  “我很期待。”杰诺斯到底还是怀疑的,事实上,对他而言,在谁手下都没关系。


 


  


 


  2.


 


  但凡能理解的事都是荒唐的。


 


   


 


  


 


 


 


  传授杀人技巧最快捷的方式是“业务”化,就好像图书市场上那些可笑的伪科学类的书籍,仅比依靠巴纳姆效应做欺诈的那些书好一些,用不适合用来描述战争、爱情的词汇编织起一张商业网,进化心理学不过是这种东西,战争是商业行为、爱情是利益交易,PR公司、PMF组织、国防预算委员会……衍生出的商业链就是市场,这是另一种“现实”,偏离了靶心,正确无比,便于理解,卡夫卡式的荒唐。


 


  身体不见了,没有手里牵着的仅剩的手臂,没有微微烤焦发出纤维臭气的人体,没有这些只好无奈地用“死”和“爱”一类苍白字眼来描述的生命现象,它让一切变得可以接触,和思维的理性不同,它是畸形的产物,令人震撼,恶心并着迷。


 


  日复一日嘲笑并接受这些理论,当他得到属于自己的那套藏蓝军服的时候,理论课终于结束了。


 


  


 


  


 


  杰诺斯和其他入选的应征兵在任命仪式上第一次见到埼玉上校。


 


  皮革嵌入的环形金属扣在他的腰部闪着光,和胸口的勋章交相辉映,一双棕色的长靴裹住他腿部柔韧而优美的曲线,帽檐被故意压得很低,杰诺斯无法看清那张脸,他站在副司令的旁边,可能在低头俯视着即将属于他的士兵。


 


  不得不承认,杰诺斯被吸引了。


 


  只是单纯的被“肉体”——这一单一的词汇所透露的美所吸引,肉体就只是肉体,有肌肉,有血管,有骨头,少年时他只有单薄的胸膛和细瘦的胳膊,如今他再也无法去体会血肉之躯了,他在训练基地里看到的只是一堆疲惫而强行强固的肢体,大家理所当然的依赖高科技,总是穿着笨重的,暗藏各类武器的战斗服,在战场上,你几乎无法看到大于一块巴掌的裸圌露皮肤,行动力是必须的附属品,但永远都算不上主角。


 


  埼玉本身就好像在挑战着这一概念。他不是杰诺斯见过最强壮的人,甚至很瘦,那合身的制圌服显得出对方细窄的腰圌臀,但那呈现放松状态的身体却是紧绷的,很矛盾,但的确如此,那是一种悠闲的战斗状态。那份得心应手,是他第一次所见。从不穿着战斗服,拿着最简单的AK,以肉体取代了铠甲,他甚至做到了让肉体高于了大脑——当然,如果那些传说都是真的的话。通过眼睛里的分析器,确认了军靴的制造资料,埼玉的身高被分析了出来,只有一米七圌五而已,杰诺斯把这个资料存入数据库,司令一堆形式化的任命也终于结束了。


 


  


 


  “喂,听说那是个光头,你看,帽子下面没头发吧。”


 


  索尼克来到自己耳边窃窃私语,杰诺斯没回应,他当然知道这显而易见的无聊小事,“以前好像还是黑头发,好像是有一次被火烧着了全身?除了头发听说毫发无损呢。你说,下面的毛是不是也没了?”


 


  索尼克咂咂嘴,即便在严肃的场合,他依然保持着玩世不恭的态度,其实可以理解,训练兵的来源五花八门,索尼克是那一类——自愿,并且立志于此的志愿军。他永远也无法真正理解杰诺斯的沉默,不过无所谓,那不影响他们成为往来对象。“杰诺斯,你看到站在最后面那人了吗,妈圌的。”


 


  杰诺斯无所谓的耸耸肩,性圌感囚犯比他们早一年入选正式军,“那有什么,反正他也不和我们一队。”性圌感囚犯的表现是出色的,他作为另一支队伍的前年入选兵代表而出席,这样的人还有一些,也包含他所认识的人。“见鬼,我看到他都来气。”和暴躁的索尼克不同,过去纠缠着他的性圌感囚犯只是没什么表情的站在台上,好像没注意到台下的人一样。


 


  “装什么蒜!”


 


  杰诺斯依旧无话可说,正式的战场总归是不同的,就像理论课已经停止了那样,他们的过家家也结束了。


 


  -----


 


  推开门的一瞬间,有一种自己走错了地方的错觉。


 


  刚刚还在心理赞美过的上司,随意的穿着花纹奇怪的T恤,没有了军帽的遮掩,他穿着轻便的常服,撑着光光的脑袋正在敲击着键盘。


 


  “你还真是拘束啊。”埼玉抬眼看了看他,那懒散的语气怎么也很难和认知里的“最强之人”所联系起来。“我通知了你穿的随意一点过来就可以了吧。”


 


  杰诺斯挑了挑眉,他并不愿意如实回答对方的问题。


 


  便服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着个人的价值观,夹杂了例如审美一类的私人隐私,制圌服意味着强制,是一种完美的外表防护,杰诺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它,对于未知的召见,他没有理由去给自己招来多余的麻烦。


 


  他知道此刻自己是不礼貌的,因为埼玉如此轻松的态度。如此说来,埼玉可能在变相的体现自己对下属的信任,用他现在那副不靠谱的模样。


 


  适度的漏洞是明智的选择,杰诺斯在心里如此赞同对方,“上校传唤属下有什么任务吗?”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啦,你可以先坐下。”埼玉停止敲击键盘的动作,坐直了身体,“事实上,上头有个很有意思的决定。”


 


  杰诺斯坐到他的对面,等着下文。


 


  


 


  “他们告诉我,你是"魔鬼改造人",杰诺斯,我对政圌府这类改造计划不想发表什么看法,你已经被造成了,并且是最出色的训练兵。”埼玉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藏在制圌服下的机械胳膊上,杰诺斯下意识的意识到那里埋着他的ID芯片,即便他的身体都是博士组装的,也必须贴上商品的标签。即便是这位身体构造异于常人的上校,他的胳膊里也一样被埋藏了这样的芯片,否则,他连出这扇门都是不被允许的。


 


  “虽然你是新兵,按理来说只负责捡捡尸体,但我听了太多你会是我最强的兵器一类的话题了,嘿,我觉得他们是看我不愿意用那些高科技才把你硬是塞给我!”埼玉突然大声抱怨了起来,“要是可以我连AK都不想用,真想告诉他们,我一拳就可以解决大部分麻烦,用枪只是为了不显得那么暴力。”


 


  杰诺斯对这有些失礼的说法不可置否,他的确是一台武器,但他可以用思维来证明他的利用价值不止如此。“所以我的任务不是捡尸体?”他问的很直接,埼玉扁扁嘴,似乎觉得他很没意思。


 


  埼玉突然站起来,弯着腰,伸出手指戳着他的额头。


 


  “放轻松点,接下来是正事。”


 


  “他们觉得你和我,可以组成新的拍档。去做一些不能明着做的黑活儿。”埼玉笑起来,他的眼睛上挑,细细长长的,“任务今晚执行,你是我的"影子",杰诺斯。”


 


 


  ------


 


  黑活儿无非是暗杀,这违反了联合国的基本人道主义,但没有一个国家会放弃这种一劳多得的措施。


 


  只要把牵动战争的个别人物杀死,就可以阻止更大规模的屠圌杀,古往今来,没有比这更高效的杀人方式。脆弱一些的国度,一旦群龙无首,就直接归服。对于一些因信仰而爆发战争的地区,杀死统领还不如杀死一个极有威望的主教。只要把罪孽推给暗杀者就可以了,暗杀者亦然,他们也把罪孽推到了做出决定的上司头上,要想承受住心理压力,推卸责任是必须学会的。


 


  因为那意味着死亡的不再只是数字,而是属于个体的活生生的悲剧。


 


  


 


  这类活儿原本应该是情报部门的特殊部队的工作,但是该死的,他们觉得我们很适合这么干。


 


  尤其是你,杰诺斯,他们觉得你应该被彻底的使用。


 


  


 


  埼玉这么告诉他,他已经换好了一身暗色的制圌服,就像传说中的那样,他不穿铠甲一般的战斗服。杰诺斯也不需要,战斗服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就像是个笑话。


 


  “虽然你被叫做魔鬼,但你至今为止还没有杀过人吧,”埼玉把他的AK收在腿袋里,整理着帽子,“网络上把我叫做"英雄",他们总是一厢情愿,对于别国来说,我才是"魔鬼"。”


 


  他听得出来上校本人很反感这个工作,他也许只是来带他玩那么一次,就像游乐园的导游。以后他可能得一个人去执行暗杀任务,因为国家不会允许精心制造的成品被浪费,所以这次的经验很重要,杰诺斯考虑着要不要一开始就打开录像功能。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丢下属下不管的。”


 


  虽然埼玉这么说,他还是打开了录像。


 


  “忘了告诉你,我还得带上另外两个人。”


 


  


 


  


 


  ----


 


  四人是很好的配置,最前面的人负责侦察,作为先锋,最后的人负责殿后,作为防范。


 


  这两个人都是隶属于埼玉部下的士兵,战斗服黑色的护甲物质紧缚在他们的脖子后面,杰诺斯没有能看到他们的外貌,但他们行动迅速,技巧熟练,杰诺斯更加奇怪平日里上校如何训练他的士兵,把他的不靠谱给抹消。


 


  埼玉说不定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他们吞下了伪装身份的ID芯片,通过一根透明的丝线连到口腔下方的粘圌膜上,以便任务结束后将它丢掉。胃里有别人的身份证明,杰诺斯知道那四个人已经死了,但留在电脑系统,认证网络里的信息还在,对于门卫这样的人来说,有ID信息,就证明他们还活着。


 


  或许他短暂的以两个身份活着?杰诺斯摇了摇头。


 


  到建筑物前的时候四人小队分裂了,被分割成两人编制战斗单元,作为被看重的新拍档,自然是他和埼玉上校要去入侵这栋建筑物,并且结果里面的准将的性命。


 


  他们从通风管道入侵,留在建筑物外的两人通过电脑黑了这栋房子的监控系统,他们所做的仅是谨慎,和毫不犹豫。


 


  这是一栋欧式的建筑,墙壁上贴着羊毛毯,镶嵌着昂贵的榛子,装模作样的肖像油画挂了走廊,杰诺斯轻手轻脚的跳到走廊的地毯上,并用手指里的麻圌醉枪迅速击倒了背对着他的巡逻保圌镖。


 


  “不得不说这些东西有时候真挺方便。”


 


  埼玉在他之后跳下来,“虽然我是搞不懂我哪里适合这类湿活了。”


 


  “湿活”是调侃的说法,wet works,被血浸泡,湿漉漉的让人想洗澡的职业。


 


  


 


  “因为您现在有我。”杰诺斯回答他,埼玉晃晃手,对他的说法不表怀疑。


 


  “好了,让我们看看,准将现在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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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准将一个人呆在房间,正沉浸在唱片机的古典乐里,杰诺斯觉得对方挺有品味,伴着小夜曲死是一件浪漫的事,他会比大多数无聊的人要死而无憾。


 


  杰诺斯想要跳下去,横过来的胳膊却阻止了他,“影子就好好呆着。”


 


  读出了上校的唇语,杰诺斯有些发愣,他被留在了天花板之上,埼玉迅速的跳了下去。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大概只用了2秒,准将两臂的肌腱或许被拧断了,他的脖子被勒住,太阳穴上抵着AK的枪口。


 


  “为什么要发动屠圌杀?”


 


  杰诺斯不明白上校为何要对将死之人如此发问,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对自己的"教育",一场以令人作呕的暗杀方式的授学。


 


  “你说屠圌杀?你用这个词来亵渎我们对和平的渴望?我发动的是与针对我们政圌府、国民的卑劣恐怖主义之间的战斗。”*


 


  “对你的国民杀了又杀的就是你自己!”


 


  “对付帝 | 国 | 主 | 义和恐 | 怖 | 主 | 义我们能有什么选择!必须排除一切异 | 教 | 徒!”


 


  “我想我永远也不明白你们的和平方式。”埼玉似乎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他没有扣动扳机,因为动静实在太大了,他这次扭断的是准将的脖子。


 


  


 


  ----


 


  对你的国 | 民杀了又杀的就是你自己。


 


  


 


  埼玉这句话就好像是子弹撞进了他的大脑,杰诺斯想起他已无所谓的过去,是的,那本是一件逻辑完全混乱的错误。


 


  如果是真正的子弹击中他的大脑的话,此刻杰诺斯就已经不存在了吧。无法成功复制大脑,总是那两万多个大脑模块得以成功拷贝,也无法正常运行,究竟哪几个模块工作了,人才能产生"我"的意识,不死一次,谁都不知道。


 


  


 


  “接下来我们去吃火锅吧。”


 


  


 


  埼玉上校拍拍他的肩膀,就像政圌府索命令的,他们会是新的拍档。


 


  


 


  “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杰诺斯无法忍住不去问这个问题,埼玉刚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他摘下军帽,然后正视杰诺斯。


 


  


 


  “一直以来,我都会问被我杀死的人这个问题。因为我想找到答案。”


 


  


 


  杰诺斯没有说话。


 


  


 


  “找不到答案,就无法安心的去完成我的计划。”


 


  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答案或者计划,都是意味不明的单词。


 


  


 


  上校本人似乎也觉得自己在故弄玄虚了,他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仰头看向杰诺斯。


 


  杰诺斯这才想起自己还未关闭录像功能,淡淡的月光洒在埼玉的身上,他的动作,他的语言,他的神态都一一被存储了起来。


 


  


 


  “当你在这里生存的久了,杰诺斯,你就会发现,地狱不存在于《圣经》里,”埼玉用手指指向自己的大脑,光着的脑袋在月光照射下仿佛无所隐藏,透露出奇怪的图案来。


 


  杰诺斯眨眨眼,他知道那不过是幻觉。


 


  


 


  “地狱就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脑袋。


 


  


 


  


 


  *-摘自《屠圌杀器官》台词。


 


  


 


  


 


 


  *本章有角色便当


 


  3.


 


  毋需去想象一段曲折的故事,一句普通的问候即是戏剧本身。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了“绝望”这种感情的。


 


  记不清了。


 


  


 


  因为根本不明白那是什么感情,以前或许有过,但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模样。


 


  看到担架抬出的尸体的时候,杰诺斯想起上校指着脑袋,说,地狱就在这里。


 


  


 


  绝望一直伴随着自己,以至于那不能再称为绝望了,那是生活本身。没有喜悦幸福之类的衬托的话,就没有黑暗情绪存在的空间。


 


  


 


  性圌感囚犯是自杀的。枪眼对准了太阳穴,很干脆利落的死法。


 


  心脏停止了跳动,失去呼吸,人就已经死亡了吗。尸体不再是人,不过是物质,可以焚烧,发出焦味,就像烤鸡那样。


 


  


 


  和他一样的自己,却还保持着狡猾的大脑活动,维持着“生命”的存在,杰诺斯觉得困扰,他想到性圌感囚犯选择的是自杀,那么他的脑海里是不是也存在着地狱。


 


  但为什么是自杀呢?


 


 


  自杀可能是最体面的死法了,因为那完全是出于自我的选择,没有日渐衰老的肉体和流逝的精力,没有暴力和威胁,仅仅是自己做的一项选择。


 


  


 


  CEEP。


 


  幼年兵遭遇交战可能性。(Child Enemy Encounter Possibility) 


 


 


 


   


 


  脆弱的心理防线,战斗适应性圌感情调整的失败,戴着眼镜的白大褂这么说,杰诺斯认出那是三年前给他抽血的研究员,他同时也是心理咨询师。


 


  因为无法忍受在战争中杀死幼年护卫兵而选择了自杀。


 


  心理咨询是必要的,尽管多半的人把它当作是走圌形圌式。你们要清楚,自己做出的选择。


 


  


 


  事实真的是那样吗?杰诺斯保持着怀疑的态度,CEEP是不可避免的,在理论课上就已经被不断的提醒,迄今为止性圌感囚犯遇上了多少次?杀死了多少个儿童?


 


  说起来自杀的人说不了话,遗书也没有,自杀的理由也只是强压的猜测罢了,只是根据他以往对CEEP所表现的排斥而下如此定论是否过于轻率。


 


  他以前不是总说喜欢索尼克吗,奇怪的人,仅仅一年而已。


 


  


 


  咨询师照例检查他们的脑电波,采集了数据,将数据波动较大的人留下做辅导。


 


 


 


  谁都知道心理辅导这东西多么的不可靠,那不是改变,只不过是不断的加固,它起不到洗圌脑的作用,人们会被一时的理论糊弄,但往往午夜梦境醒来后,那份被说服的感动便消失了。妄图用理性操控感性是种自我陶醉,试图追求理性的过程本身就是感性至极的。


 


  索尼克翻着白眼跟在他身后,他的表情满是不耐烦,像是听够了咨询师的啰嗦。


 


  “他不过是自己犯蠢,军队太大惊小怪了。”他不满的抱怨,嘴巴撅得老高。


 


  “战场上死的人更多呢,也没见这么急急忙忙把我们都集中起来。”


 


  “唯独两个地方,自杀一定会得到重视。”杰诺斯考虑着午饭是否要和上校一起去吃,“我想这是常识,唯独军队和监狱。”


 


  学校可能也算,不过为了升学率而掩盖自杀事实的例子也多了起来,“自杀是对社会资源极大的破坏,你不用故意表现的更大惊小怪。”


 


  索尼克瞪大眼睛,他过度的咋咋呼呼显得不平静,杰诺斯丝毫没给他面子的一针见血。


 


  “我要是你,这时候会去买花束的。”


 


  他停下了步伐,转而面向上校办公室所在的方向,工作如此,他想。


 


  到处都是难以理解的事。


 


  他往前走,与身后的索尼克拉开了距离,那人呆立在原地,好像十分不明白。


 


  “你今天……”他补充,声音传达到身后,“失去了一位朋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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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吃着火锅的时候,他没忍住,请教了埼玉上校心里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自杀呢。”


 


  “是啊,为什么呢。”


 


  


 


  上校的回答无疑是犯规,他往碗里夹着白菜,表情波澜不惊。杰诺斯几乎很少能在那张脸上看到情绪的起伏,除了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平日里,埼玉就像简笔画一样,眉毛,眼睛,鼻子,都是固定的线条。他不由得去想,总会有别的地方的,这位高傲的上校会有更多的表情。


 


  高傲?他不知为何圌在心里下了如此的定义,穿着恶俗的T恤的埼玉对属下可以说和蔼,实际上根本没有高傲的说法,但杰诺斯觉得那是由内而外的,从腰圌腹之间,从军人独特的走路姿势,从下意识高昂的下巴透露出来。


 


  埼玉有着令人向往的强大圌肉体,他自然可以对很多人的烦恼不屑一顾。他相信上校总不会是那么无聊的泛滥同情心之人,既然没有去同情的前提,自然就是一种高傲。


 


  “我很想知道。”


 


  杰诺斯追问,再次的强调他的认真态度。


 


  “能想通的问题总能有对应的解决问题,那样就不会自杀了,自杀往往是别无选择。”


 


  “您是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吗?”


 


  是这样吗,死的不明不白,只好如此选择,只能如此。


 


  埼玉没有回答,杰诺斯喝着碗里的汤,它们都进到了他肚子里的焚化炉里。


 


  “上校怕过死吗?”


 


  “以前怕过吧。”


 


  埼玉撑着脑袋,对于这针对他个人的问题,表现出了尽量回答的诚实态度。


 


  “但已经很久没体会过怕死的感觉了。”


 


  杰诺斯想起了那些传言,他的手指擅自动了起来,身体的电流不听使唤的流窜,他突然很想和眼前的人交战一番,因为他甚至还没有机会去确认。


 


  “那你呢,杰诺斯?”


 


  埼玉突然二度把问题丢给他了,杰诺斯摇摇头打消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所以我很期待。”


 


  与死亡相伴的好处是可以体会生,但是对死亡的恐惧才最贴近活着。


 


  “不对,要说的话,14岁的时候,也许感受过。”


 


  “哦?”埼玉显出感兴趣的模样,这激励了杰诺斯继续去回忆。


 


  “在手术台上,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四肢被切下了,想着,是不是要死了。”


 


  在村庄里见到堆积的尸体小山时也未曾有如此感触,别人的尸体和自己的残肢比起来,刺圌激程度大不相同。第一次意识到活着,活着非常可怕。


 


  “我想他是为了证明自己活着而去自杀的……”声音很小,说出口的时候他自己也很惊讶,杰诺斯摆了摆头,“上校,我还是不明白。”


 


  


 


  “杰诺斯,你该不会是……”埼玉突然放下了碗筷,看着他的面容严肃了起来,杰诺斯不明所以,在那样看不出所以然的眼神注视下甚至有些紧张。


 


  “不管怎么说,都要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啊。”沉默了十几秒,埼玉没有给出接下来的话,只是如此劝告他。


 


  


 


  他没有珍惜生命吗?


 


  杰诺斯不觉得是那样的,他拥有同期训练兵最好的一切,博士为他提供想要的身体部件,他可以轻松的分析队友的心理,取舍不必要的人际关系,他明明活的很好。


 


  符合所有人的期待,符合自我的标准。


 


  但上校这么说,就当是那样吧。


 


  他无所谓的扁扁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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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诺斯在一周后接到了参与作战的通知。


 


  他在这一周的时间频繁的出入博士的研究所强化身体,机械手臂被拆了又拆,上端被改造成了坚固的半圆形,为了设置更多的隐藏开关,为此他不得不剪掉军服的两条袖子。


 


  腿也要换掉,博士在这段时间折腾了很多新玩意儿,他现在还剩胸腔以上的部分,此时就像雕塑一样被放置在桌子上,饶有兴趣地观望。


 


  “博士,能给我设置更精密的感官吗?”


 


 


  “怎么这么说?杰诺斯,你对现在的感官程度还不满意吗?”博士正摆圌弄着他新的右腿,细细检查零件是否安装到位,膝盖关节处闪着红色光线,外形比他以前用过的都要帅气。


 


  


 


  他的五感正常,手指也附着了纳米层薄膜,精度可以与人类的皮肤媲美。


 


  但唯独缺少。


 


  


 


  “能给我痛觉吗?”他没有犹豫的开口。


 


  仅仅是触觉,当受到的刺圌激到达疼痛阈值,电子信号就会停止了,他的身体无法传达"疼痛"。


 


  “如果是平常,我会尽可能满足你的要求,可你要参与作战了。”博士头疼的放下手里的工作,转而看向他。


 


  “其他人出战前还要接受痛觉麻痹呢,你何必自己去追寻呢?”


 


  “痛觉麻痹?”


 


  “是啊,因为你不是肉圌身所以没接触过,其他人都是需要接受的,除了咨询师那里的精神麻痹,肉体麻痹也很重要。”


 


  “他们也会和我一样,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吗?”


 


  “也不完全是这样,他们的身体不会切实感到疼痛,但大脑神经会接收到"疼痛信号",可以无感,但必须知道。”


 


  信息的掌握是必要的,疼痛会影响作战效率,但不知死活同理。


 


  高效。


 


  一切都在践行着这个目的。


 


  


 


  “抱歉……”突然有别的人的声音传来,埼玉推开门,抬了抬帽子。“我收到催促,无论如何也要来现场看看魔鬼改造人的身体如何使用。”


 


  他的语气带着玩笑性质,说完博士就被他逗笑了。


 


  “是该来看看,这可是我的最高圌杰作。”


 


  “看起来挺过分呢。”埼玉扫了一眼四散的零件,瞥到桌子上放着的杰诺斯,转而面对博士,“你手上那条腿看起来真酷。”


 


  “这是强化品,做出来很费劲的。”


 


  “这是什么时候设计的。”


 


  “我该告诉你吗,从见到杰诺斯第一眼开始,它们就在我脑子里了。”


 


  “什么时候也给我装一条。”


 


  “别和我开玩笑了埼玉上校,在你面前,这些都不过是赝品一样的东西。”


 


  “你说的不错,至少我听说大部分数值都是根据我的身体数值定的,你们这群从没放弃拷贝的疯狂科学家。”


 


  埼玉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面对他的质疑,博士毫无愧疚感,“可依然无法与战斗中的你表现出的数值比拟,说起来上校,杰诺斯刚刚向我要求装上痛觉感知呢,不如你来教育教育他。”


 


 


  “痛觉?那是个好东西不是吗,你选我来教育是错的。”埼玉走到杰诺斯的面前,弯下圌身体与他对视。


 


  “你是全营唯一一个不接受痛觉麻圌痹圌的人,自然比较有发言权,虽然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说。”


 


  博士无奈的耸耸肩。


 


  “我觉得麻痹那东西一点都不好,别说这个话题了,你什么时候给他把身体装上去。”


 


  “现在。”


 


  


 


  杰诺斯从头到尾没再说话,听别人讨论自己的身体零件是件奇怪的事,他觉得自己好像是个无关的当事人,保持沉默比愚蠢的参与更高明,他听到一些奇怪的事,比如自己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拷贝体,但这都无所谓,埼玉之后的发言更让他在意。


 


  


 


  上校与他对视,他的目光平静,就像平时和他见面那样。


 


  杰诺斯想象着一般人见到他这副模样的眼神,总归不会是这样的,尽管头部没有变化,但他在那个时候短暂的介于“物品”与“人”之间,如果不开口说话,他应该会接受到与观察雕塑无异的目光。


 


  一直到装上全部零件,重新获得了四肢,套上了无袖的制圌服,他都还在回忆那个目光,与平时一样,上校本人没有任何变化。


 


  


 


  他和埼玉一起离开了研究室,他活动着新的四肢,“上校,你是不是已经进化到失去痛觉了?”


 


  “进化?这可真是失礼的说法啊杰诺斯,我就是个平常人。”


 


  埼玉抬高了自己的帽子,和杰诺斯对视。“被枪击或者火烧都会痛的啊。”


 


  “可是对于其他人来说,痛觉会影响行动力吧。”


 


  埼玉停住了脚步,刚好停在一棵枫树下,他的半个身体被淹没在树影里。


 


  


 


  “以前我参与过一场战争……所有人都接受了痛觉麻痹。”


 


  他眨了眨眼,好像陷入了回忆。


 


  “我的一个战友在和我说着前线的情况,他的肠子已经在往外流了。其他人也是,那次的状况非常糟,我们遭到了埋伏。有个士兵身体被分成了上下两段,他还在举枪射击。”


 


  


 


  “杰诺斯,听着,对军队来说,你的身体意味着强大,高效和无尽的希望。”


 


  “你可以被维修,除了大脑,你不需要担心残疾,也不需要担心死亡。但是杰诺斯,杀死任何一个人,你都必须自己背负罪孽。”


 


  “你不能将自己置之度外,这是生者的特圌权。”


 


  


 


  杰诺斯,这里是地狱。


 


  


 


  他无端再度想起那句话。


 


  


 


  即使被拆的四分五裂,即使承受火炮的攻击,即使拿腐蚀性液体从头到脚的浇灌。


 


  依然无法感觉到。


 


  


 


  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再度见到噩梦,再度活着。


 


  


 


  意识产生于大脑,并非心脏,所以他失去了人心也没关系。


 


  枪击射穿大脑,干脆利落的死法。


 


  他的大脑还是自己的,那一瞬间是不是会体会得到呢。


 


  杰诺斯觉得性圌感囚犯比自己更懂作为改造人的死法。


 


  


 


  “上校,你提起过……”


 


  “嗯?”


 


  “计划。”


 


  安心完成我的计划。


 


  “那是什么?”


 


  


 


  埼玉在下一刻好像笑了,他的面容微微的松动,他低下头,帽檐遮住了眼睛,无法看到他的表情。


 


  “有机会……”


 


  他再度往前走,杰诺斯紧跟上去。


 


  “会告诉你的。”


 


  他很期待。


 


   


 


 


  4.


 


  


 


  世上存在受害者,但不存在无辜者。


 


  


 


  


 


 


  第一次见到的死亡,是自己的母亲。


 


  血,红色的血从桌上蔓延开,就像餐布一样源源不断的留下,躺在木桌上的母亲,扭过头来对着自己,露出了虚弱的微笑。


 


  想要施暴的军人,络腮胡,筋圌肉鼓起,摇动的桌子,花瓶碎了。


 


  从喉咙,胸膛,到腹部,下圌体,大圌腿,一共五发子弹。


 


  不,还有第六发,枪管被塞进了母亲的嘴里,胡乱的搅动。


 


  


 


  肠子或许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不对,率先被破坏的应该是支气管。


 


  


 


  扭过头来微笑的母亲张着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脖子上的银质十字架上沾满了血。


 


  


 


  母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她从不吃猪肉,按时做礼拜,甚至于,他怀疑她可以一辈子只读《圣经》。


 


  


 


  军队里也不乏信徒,他们有着各自的戒律,无非是禁欲,和虔诚。经文取代了烟酒、毒圌品、妓女一类的东西,实际上那可能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海圌洛圌因。海圌洛圌因可以使人血液收缩,精神恍惚,人格解圌体,在任何时候都能迷糊而坚定地选择活着。


 


 


  杰诺斯问他的上校,是否有过宗教信仰,上校摇着头又点点头,“也不能说没有,亲戚里有基督教徒,多少受那个氛围感染,也被带去过教堂。只不过那是和平时期的日本了,之后脱离了那种生活也就无所谓信不信教了。”


 


  “不是说神明在心里永随吗?”


 


  “这样……那我可能就是不信吧,十几年来在心里几乎一次都没想起过啊,上帝什么的。”


 


  “为什么能忘得那么彻底呢?”


 


  “谁知道呢。太忙了?太随意对待了?说起来我对这个也完全没有在意过……”


 


  “可是上校提起过《圣经》和地狱吧。”


 


  “你说的也对,不过《圣经》和地狱几乎是一样的,这一点和上帝不同,上帝就只是不靠谱而已。”埼玉侧拉过帽檐,像在和他开玩笑。


 


 


 


  彼时杰诺斯正使用着他的新手臂去摧毁半座山,跟在旁边看的埼玉上校啧啧称奇。“真可惜明天的作战我们有要夺取的资源,不然你直接一炮下去就可以结束了。”


 


  


 


  埼玉的拳头就可以有这个威力。


 


  


 


  他想起博士的话。心里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已经强大到鄙视上帝了呢。不对,上帝的确很弱小,比他都弱小。


 


  “我有一个请求,请您答应。”


 


  他活动着手腕,垂下头,做出恳求的姿势。


 


  被拒绝了也无所谓,他不会放弃的。


 


  “请务必和我一战,上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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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止和要求的口吻。这是军队里的通行语气。


 


  杰诺斯立在原地,脚底心好像被拉住,动弹不得,他还是挑战了这个传说,还是头脑发热了。他不怀疑这是一种冲动,出于无法被取代的大脑。


 


  埼玉一开始只是躲闪,轻松躲开他全速马力的追击,他身体为此损耗的能量看起来小极了,恰恰切合的避开角度,令他的攻击颓然而可笑,杰诺斯不断发射着烧却炮,大声要求更认真的回应。


 


  逼来的拳头带动了剧烈的风暴,空气被撕裂开,然后炸响,他的身体几乎站不稳。无法行动,连逃走都做不到。


 


  上校终于认真迎战了,杰诺斯无法采取放弃或策略的选择,拳头停在他的眼前不过一公分的位置,杰诺斯一时之间无法眨眼,等待着他的禁止和要求。


 


  


 


  而片刻后,埼玉只是说,回去吧。


 


  


杰诺斯再次确认了一遍,是那句话,回去吧。


  


 


  他有些讷讷的跟上,视线胶着在上校的棕色长靴上,那上面的金属拉链是古铜色的。


 


 


  埼玉上校……到底为什么要放弃信仰上帝呢。


  


 


 


  “要说放弃也没错……”晃荡的拉链头停下,然后埼玉转向自己。


 


 


  


  原来自己已经问出口了。


 


    


 


  “既然决定了要放弃一种生活,来到这里,那总得彻底点吧。”


 


  这一次埼玉给出了不同的回答,他的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了好像在思考的表情。那里面还有点别的东西。


 


 


  


 


  杰诺斯隐约觉得那与上校所说的“惨烈的一次战争”有关,埼玉,这个强大的人,就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那里存在地狱。


 


  他是否也背负着罪孽呢,会是什么样的?不,那种事实际上怎样都好,杰诺斯并不在乎。


 


  仅仅是埼玉在某种程度与自己有所相似,就令他感觉有什么将要喷薄而出,危险,不自量力,而无法抑制。


 


  


  想说出来,想把母亲的事,村民的事,自己的事都告诉他。


  


 


 


 


  一直到他进入睡眠模式,都被这个想法占据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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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诺斯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自己的力量。


 


  他的掌心发射圌出大范围烧却炮,手指分解,变成一排可供扫射的机关枪,手持武器的人朝他攻击,他的腹部被一台火炮击中了,烧穿了一个大洞,然后他用烧却炮轰炸了那台装载着火炮的吉普车。


 


  很轻松,他不会因为腹部的空洞而死亡,甚至眼睛都不用眨一下。


 


  这次是突袭。


 


  一般而言,会发生的战斗都是不对称的,强者虐杀弱者,有钱的攻击贫穷的,武器多的压榨用原始武器的。尽是些毫无悬念的战争。


 


  实力相近的国 | 家之间很少发生战争,合作关系取代了对立,除了可以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也尽量避免着新一轮世界大战。那种事发生之前,世界需要酝酿更多的差距和愤怒。


 


  


 


  战火持续蔓延在贫瘠的土地上,弱的、贫穷的、原始的人们豁出性命,以求换一个相对安全的未来的许诺。


 


  是的,强者所许诺的,大抵是终日呆在工厂里生产,机械化劳作,流水线,廉价,安全而无望的无聊未来。


 


  


 


  仿佛是另一个练习场,杰诺斯打开了很多身体机关,敌人不强,但没有后方的技术支援,零件无法及时更换,他可以把这当作是一场测试,不对称的战争对强势一方而言总很有反省空间。


 


   


 


  “嘿,你这样还真像个抽象艺术品。” 


 


  埼玉敏捷的闪躲开子弹,他的衣服被密林的荆棘勾破了,到处都是破洞,却几乎没有任何伤势。真是可怕,他一定已经吃了好几发子弹。


 


  


  杰诺斯看了看自己空洞的腹部,“幸好保住了四肢。”


 


  


 


  “博士厉害的没话说,这超乎我的想象。”


 


  他端起AK,走在最前面,扑过来的敌人被他甩开,是的,只是干脆利落的,抬起手臂,然后落下。


 


  太过爽快了,他甚至没能看清。只知道敌人摔出了十几米远,即使穿着厚厚的护甲,也沦为了血肉模糊的模样。


 


  就像传说中的一样,不死的英雄。


 


  


 


  “请让我在最前面,做您的武器。”


 


  


 


 


  影子就好好呆着。


 


  


 


  他想起上校曾用唇语如此警告他,他的嘴唇形状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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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标人物是躲在最后面营地里的主将。


 


 


  他们前行了不过几十秒,守在营地里的最后一批近卫兵出现了。


 


  


 


  儿童。


 


  躲藏的儿童。


 


  


 


  营养不良,好像橱窗里的玩偶一样,端着枪扫射的儿童兵混杂在成年人里。


 


  原本他也该属于这个队伍,杰诺斯想。


 


  脆弱的肉体,不堪一击的,太多可以导致死亡的身体部位。


 


  


 


  四处都有引爆的声音,他们一路将敌人扫射一净,尘土和血液弄得每个人看起来都糟糕透了。


 


  


 


  “说起来,你也还没成年吧。”


 


  他们迅速躲在了树后,枪林弹雨的声音就在身后。埼玉端起他的AK,突然扭过头问他。


 


  


 


  “嗯……严格来说,还差三个月。”杰诺斯回忆着理论课的知识,顺便去算了下自己的年龄。


 


  必须击毙,确认死亡,全部打成肉酱。


 


  


 


 


  杰诺斯用手臂里的枪圌支点射了一个男孩的四肢,他惨叫一声,就像是断线木偶一样栽倒在地。


 


  确认已无行动力。


 


  


 


  他知道自己这不过是多余的同情心,他不可能对所有儿童都这么做,更多的,都死在他的烧却炮里。那个男孩是金发的,看起来很眼熟。


 


  


 


  必须击毙。


 


  干这一行必须学会迟钝,对个体悲剧的迟钝,才能塑造出某种能够麻木的接受的普遍性。


 


  迟钝就像是病毒一样蔓延了,狂妄的发作。


 


  


 


  


 


  一个穿着战斗服的男人压低帽子从营地里匆匆忙忙出来,杰诺斯用眼内的纳米分析薄膜分析了他的五官,他有些紧张,他发现那正是目标。


 


  他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冲了过去,紧紧扼住对方的脖子。他迅速穿过了大约两百米的距离,十分突然的举动,令他幸圌运的没挨到火炮。


 


  


 


  但也不幸,下一刻他的太阳穴被冰凉的金属触碰。


 


  一个绿发的少女紧紧瞪着他。


 


  


 


  她是何时出现的?


 


  杰诺斯掐住主将的脖子,纳米薄膜上印出了少女的形象,他立刻调动体内的搜索引擎。


 


  


 


  战栗的龙卷,世界排名靠前的杀手。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别人,看来这个贫穷的国家为了生存下了很大功夫。


 


  


 


  “放开他,否则我会立刻爆了你的脑子。”


 


  龙卷拉开保险,“咯嚓”的声音通过太阳穴传到他的头骨深处。


 


  


 


  在那一刻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安心,平静。


 


  杰诺斯的手指屈起,然后扭了一个刁钻的角度,主将的脖子几乎要被扭断——但他下一刻松了手。


 


  如他所料,龙卷手里的枪依旧抵在他的太阳穴。


 


  


 


  “你会开圌枪么。”


 


  他平淡的发问。


 


  主将没敢再逃跑,他躲在龙卷的身后,尽管没有别人会顾及到这边,他们的位置隐蔽,从一片混乱的杀戮现场看过去,正好被一颗松树遮挡住了,但难保还会有人认出他,跟着这个厉害的保圌镖解决眼前的魔鬼改造人无疑是当务之急。


 


  “首先,我需要保证……”


 


  她扯下了杰诺斯的手臂,然后伸手去扯从他腹部的空洞泄露出的电线零件,几乎是一瞬间,他分崩离析了。


 


  龙卷抓圌住他的上半身,仅仅到胸腔以上,细碎的零件纷纷落下,纤长的手指扯着他的头发,在空中甩了甩。


 


  “这是什么玩意儿?”


 


  蓝色的光球漏出光来,龙卷用手指戳着那个位置。


 


  “姑且算心脏吧,不过不会死。”


 


 


  


 


  很奇怪,除了大脑,他全身是机械,肉体对他来说是不需要的,甚至心脏也可以被取代。


 


  但是他被选中成为改造人,却是因为他拥有最好的身体素质。


 


  在更换身体器官的过程中,重要的因素被置换。重要的前提变得无所谓了。


 


 


  “刚刚你开圌枪的话,就会死了。”


 


  龙卷撅起嘴,似乎听到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杰诺斯因为自己此刻没有手臂而烦恼。


 


  不然的话,就可以指着太阳穴告诉这个少女——只有这里,代表了死亡。


 


  


 


  “我可不管你想不想死。”银色的手圌枪在少女指间打着转。


  


 


  一阵猛烈的力道带动了空气,下一刻龙卷的脸模糊了,她飞出去很远。


 


  


 


  有人在他耳边说话,“清醒点!杰诺斯。”


 


  


 


  清醒点。


 


  再迟钝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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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要用杖责罚他们的过犯,用鞭责罚他们的罪孽。只是我必不将我的慈爱全然收回,也不必叫我的信实废弃。


 


  


 


  旧约,诗篇八十九篇。


 


  


 


  无圌神圌论者,却渴望着原谅,狡猾的利用着上帝,利用着不存在的信仰。


 


 


  他见过很多尸体,也看过它们的消失。


 


  尸体不一定都能被及时烧焦,不过留下来也不一定是完整的,有时是一条手臂,一条腿,四肢是最多的,它们是人体最容易切割的地方,就好像是旁生出来的多余细节。


 


  杰诺斯15岁的时候跟在正规军后面做收尾工作,捡捡尸体,然后偷偷藏起了一条胳膊,也没花心思去想要藏在哪儿,所以应该说他只是拿回了它们,然后放在了自己的单人宿舍里。


 


  在纸盒里的手臂,前两天还只是沾着血而已,第三天的时候,它的颜色不再泛着粉红色了,它变得乌青、长了斑点。之后它又膨圌胀了一些,然后开始了初步的腐烂,细胞发出了恶臭,杰诺斯在引起自己的嗅觉不适之前扔掉了它,垃圌圾场里很快就有一堆乌鸦集聚了。


 


  他把人体腐烂的观察数据记了下来,然后考虑起自己的四肢是被扔在了哪里,花了多少天腐烂的,是什么样的鸟兽最终吃了它。


 


  它是否来得及发出恶臭,因为与剩余的人体失去了相连而兀自死去。


 


  都只是多余的猜测——多余的。


 


  他的手臂和腿早就在他下了手术台那一刻就被腐蚀性溶液吞噬了,博士不得不和他解释,如果实验失败,军队也不可能再安排把手臂接回去的手术。


 


  所以它们已经没用了。


 


  所以它们消失在了最好的状态,泛着粉红色的,沾了些血。甚至不参与生物链,不被进食,就这么无声无息,美丽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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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议室里都是一些他见或没见过的人,但是无所谓,搜索引擎连接着军部的人事系统,他知道在场每一个人的名字,年龄,和军衔。


 


  他想要抬起手,没有电流,垂下眼,发现自己没有手。


 


  兴许是为了安全方便起见,他没有被送修,而直接被送来了这里,储存系统似乎被取下来了,他用电子眼确认一番,是的,被取下了。


 


  他觉得有些恼怒,因为那里存了很多关于上校的东西,而此刻他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埼玉第一次出现的样子,在月光下与他对视的样子,被树影淹没的样子。那些细节没有录像的话根本无法清晰回忆起来。他觉得后悔,如果还能再见,一定要好好记住。


 


  如果还能再见的话。


 


  


 


  所幸他们只在大屏幕上播放了他参与这次作战的录像部分。


 


  于是现在他不得不接受“审判”。


 


  


 


  在场的人看起来都气急败坏极了。


 


  


 


  放开人质,他这是什么行为?!


 


  不仅如此,他还告诉了敌人如何杀死自己?!


 


  无法理解。


 


  根据当时的脑电波情况来看,可以判定为并无求生意志。


 


  难道说有自杀倾向。


 


  失败品吗?


 


  


 


  他被贴上奇怪的标签。


 


  就像货架上的商品那样。从那一天开始他就知道了。


 


  并不想自杀,只是好奇,想要尝试痛觉。


 


  但说出来有谁会信呢。他自己都不信。


 


  只是一瞬间的理性抽离。


 


  


 


  


 


  脑部真的没办法控制吗?


 


  无法突破血脑屏障,而且,意识这种东西无法仿造。


 


  有没有别的合格品?


 


  你想做什么?销毁重炼?你在开玩笑,你以为我们在他身上投了多少精力和资金?


 


  


 


  砰。


 


  室内的喧杂停止了。


 


  大门被人砸破了,然后“哐”的砸在地上。


 


  裹着藏蓝军服的人歪着脑袋,带着旁人无法阻拦的气势。


 


  埼玉就这么闯了进来。


 


  


 


  “我当你们在干嘛,开会吗?”


 


  “埼玉上校……”首席秘书长看来是个娇弱的女人,但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就在说着引导大多数人附和的话,她的语气温和,但很顽固,“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嗯?”埼玉无所谓的挑起眉,“这个门太不坚固了,该让博士开发一个加固版。”


 


  


 


  “我是来找我的部下去吃饭的,哦,杰诺斯。”他朝这边挥起手来,“来这边怎么不说一声。”


 


  “上校……你这样我们很为难。”


 


  秘书长头疼的揉着太阳穴,门口站着的几个黑衣保圌镖拦住埼玉,试图阻止他往里走。


 


  


 


  “他是我的部下不是么,我以为你们没有权利阻止我们一起吃晚饭。”


 


  埼玉停在原地,他没有用暴力撂倒那几个保圌镖,仅仅是平静的质问。


 


  


 


  “没人在说晚饭的事!”秘书长生气起来,她站起身,叫嚷着,“人员安排是人事部决定的,杰诺斯随时可以被调离你的部队。”


 


 


  “那我会生气的。”他沉默片刻,点点头,“嗯,我一定会生气的。”


 


  埼玉仅仅如此回答他,会议室一瞬间都安静下来了。杰诺斯一时之间不明所以,他看到其他人脸上或多或少带上了不安恐惧的色彩。


 


  “我以为几年前那次事故以后,你们谁都不愿意再看见我生气的样子。”


 


  


 


  “的确……”秘书长喃喃自语,脱力一般叹了口气,坐回了位置上。


 


  “那么,”埼玉大大咧咧走进来,走到会议桌正中间的杰诺斯面前。


 


  


 


  他好像在犹豫着该如何下手,肩膀一碰就是零零碎碎的零件坠下,埼玉只好抓圌住他的头发,将他剩余的部分提起来。


 


  这个动作和龙卷的很像,但后者试图扶稳那些松散的零件,他显得小心。


 


  “杰诺斯我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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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被带去吃饭,也没有去见博士,上校把他带去了自己的房间。


 


  不可思议,他们现在居然在面对面聊天。


 


  他保持着战损后的残骸形象,和上校聊起了自己的过去。


 


  


 


 


  话题是怎么开始的不记得了,上校没有说起那次"生气"的事情,也没有更多的去描述战友死亡的事,仅仅是他自己开始了讲述。


 


  


 


  说了很多无聊的事情,包括自己的平淡的童年,家里的院子,母亲早餐做的沙丁鱼很好吃,母亲死去的样子,父亲和其他村人一起被烧死的样子,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消失,被腐蚀性溶液溶解的样子。 


 


  


 


  杰诺斯觉得大脑某部分在指示腺体在作痛,尽管博士为他坐了个仿真的泪腺,但是他依然没有眼泪。


  


 


  他又在渴望什么呢?


 


  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回应呢?希望上校像以往那样,告诉他,罪孽是无法被原谅的,必须承担责任?


 


  杰诺斯突然觉得一阵恶心,他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埼玉这次没有回应他,他仅仅沉默着,“……还真是啰嗦啊,杰诺斯。”他终于说话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只言片语,零零碎碎,毫无逻辑。


 


  没有死去的母亲,被烧死的村民,没有漫天的屠圌杀,没有死在眼前的父亲,没有被切割的四肢。


 


  


 


  以上,都是他无聊的幻想,实际上,什么也没说,只有关于早餐的沙丁鱼是真的存在的。


 


  


 


  杰诺斯眨着眼睛,他的皮肤裂开了,然后粉碎,埼玉的表情看起来很紧张,他又被提了起来。


 


  一路的风景变得颠簸,埼玉在紧张,然后带着他去博士那里。


 


  眼珠在这过程里好像掉了,无法录像,他第一次看到上校紧张的样子,很可惜,无法记录下来。


 


  


 


 


  什么都无法看见了,只有大脑还在黑暗中活跃着。


 


  


  说了很多事情,途中也在说着。


 


  


 


  “杰诺斯,闭嘴,现在!”


 


  上校的声音。


 


  


 


  明明一边说,一边在掉着零件,真是狼狈极了。


 


  耳道里的似乎有一个模拟前庭器官,那里控制着失重感,于是他感受到颠簸的晕厥。


 


  


 


  可他不可能有那样一个器官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到底说了些什么呢,自己也听不到了,仿佛把所有的词汇,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


 


  


 


  就好像变得自暴自弃了,说了一堆胡话。


 


  


 


  杰诺斯再次希望自己能拥有双手,因为他意识到那是为了什么,以至于懊恼的想要捂住脸。


 


 


  如此迂回的描述,不过是想告诉上校。


 


  我喜欢你,这一句话而已。


 


  


 


 


 


 尾声.


 


  


 


  再次见到上校是三天后。


 


  


 


  博士只花一天修理好了他,他被扼令最起码要闭关思过两天,这种命令违抗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他乖乖的呆在自己房间,在48小时到的那一刻立刻去埼玉的办公室。


 


  傍晚时分,月亮初升,上校此时大概正坐在电脑前办公。


 


  


 


  埼玉依旧光着脑袋,穿着那件可笑的T恤,而这次不同的是,他也只穿了一件轻松的蓝色卫衣,当然,为了实应手臂,他不得不剪掉两条袖子。


 


  “哟!杰诺斯,你的胳膊又换了个颜色?”


 


  “我觉得金色比较好看,不是吗。”


 


  “别问我,我没什么颜色概念,”埼玉冲他摆摆手。


 


  杰诺斯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上校,我有事要告诉你。”


 


  “不管你有什么事先放下……”埼玉停止了敲击键盘,抬起脸,“上次说的,可以告诉你了。”


 


  “嗯?”


 


  “我的计划。"


         "你会觉得它听起来很疯狂。”


 


  他没有具体去询问,只是说,“我该怎么做,上校。”


 


  埼玉盯着他,静默了一会儿,“我让你去珍惜性命,而不必去在乎军队的命令,只需要听我的就好了。”


 


  他等着下文。


 


  “所以,和我一起吧,杰诺斯,我们去对这个国家,做肆意的改变。”


 


  


 


  上校如此邀请他,如果他的话多少客观一些的话,大概是——革命?


 


  杰诺斯为这个词而感到想笑,两个人的革命,那如果竟能成功,就真的是英雄传奇了。


 


  回想起自己的愤怒,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往上爬么。


 


  “当然。”


 


  如果您允许我吻你的话。


 


  他忍不住在心里如此补充。


 


  


 


  “不过前路漫漫啊,当然得过好眼下的日子,”埼玉揉了揉肚子,“我觉得差不多该吃晚饭了,你觉得呢。”


 


  “对了,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来着?”


 


  


 


  他在月光下的模样与脑海里的画面重合起来,非常的迷人。


 


  杰诺斯想,他不再需要储存系统了。


  Fin

番外一

番外二仅收录于实体本内


 


  


 


  


 


  


Free Talk:


终于完结了啊,整理好文档的时候刚好寝室断电,简直完美(x


实际上我是想写个爱情故事的……结果因为陷入了对伊藤先生的战争世界里而感觉没什么恋爱色彩啊……真是残念。


想好整个故事的大概脉络的时候就发现和点文的要求简直离题万里……天呐,真糟糕,所以准备补上一篇R18的番外,还有就是很显然,老师是个有故事的男人……这之后应该也会补老师视角的一篇番外。


写到一半我开始方了……感觉杰是不是弱了点……嗯,没关系,我会在番外里让他在床上弥补回来的(x


最后还是勉强恋爱了一把……很心酸,感觉不到恋爱的气息……总之就这样吧。


也很感谢给这篇文留言的人,到这里正文就完结了w


以后应该会尝试走比较温馨的路线。


  


 


                                                                              160402  


                                                                                       Aidiom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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